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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桐花輓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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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8-1
      季桓生掛掉电话,松了一口气。
      叶静嫻打来通知他严千帆和孩子都没事,刚刚在餐厅只是因为吃了油腻的食物而感到反胃,晚点会再做仔细一些的检查确认没有摄入有害的东西。
      他看向坐在穿堂阶梯上仰望桐树的贺铃,心里的疼痛狠狠撞击胸腔,不断彰显存在,但他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贺铃独自背负一切十年之久,还是因为季桓逸遭受狠毒的对待他却浑然不知。
      「讲完了?千帆应该没事吧?」
      「嗯,叶前辈说她和孩子都很好。」
      他在贺铃旁边坐下,沉默了好一会儿贺铃率先开口,「季桓逸他,是不想拖累你和父母才没说的,他太过善良体贴,甚至不希望自己的死影响到其他无辜学生,才会特别选在学期末的週末。」
      「我知道,他从小就是个很会为人着想的孩子。」
      「但我有时候真希望他能自私点,我不只一次想像他没有介入我和李盈盈的未来,那样的未来不管怎样都令人嚮往。」
      季桓生收紧交握的双拳,「但那个未来,没有你。」
      贺铃微笑清浅,无语以对。
      「去……自首吧,贺铃,然后请个律师讨论,我也会去说服林月萍或张慎出面把以前的事说出来,可能不足以做为减刑依据,但至少让人知道你不是随机杀人。」
      知道来龙去脉后他对贺铃引发一桩桩案件的事再难发怒,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减轻她的刑责,而事情是如此讽刺,他检察官的身份是为了季桓逸争取而来,现在反倒变成为季桓逸而行动的贺铃的阻力,以私人名义能做到还比较多。
      「这个案子我应该回避,所以我会尽力帮你的。」
      「不。」
      贺铃摇头,直视他的目光里情绪淡淡,浅笑如浮在水面的一抹月色,虚幻不实。
      「虽然不可能,但我还是最希望你来逮捕我。」
      「贺铃!」他沉痛唤她的名,刚才听完发生在季桓逸身上的事后都还勉强忍住的悲伤,此刻猝不及防地与那声发自内心叫出的名字一同衝破防线。他抱住贺铃,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肩窝,哽咽着哀求:「求你了,我不想看见你被判重刑,你是为了桓逸才做出这些事,却得受到惩罚,明明那些伤害过你和桓逸的人才最应该付出代价啊……」
      「季桓生,我杀人了。」贺铃的手攀上他的背,轻描淡写说着最残忍的话,「『不要试图去理解本来就错误的事』,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?不管理由是什么,我夺走三个人的性命都是事实,而且不该被容忍。」
      季桓生将手臂收得更紧,一想到怀中娇弱单薄的身子承载了超出负荷的重量,就连呼吸都感觉到疼痛。
      「因为这样的你,我才能在黑暗的日子里窥见一丝光亮,季桓逸也说过他的许多观念都承袭自你,你在无形中拯救了我两次,我希望你始终保持那个样子,正气凛然却也温柔无比,不要为了我打破原则。」
      「所以,放弃我吧。」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由于情况特殊,在逮捕前几位北检署长官召开会议讨论处理方式,并命令检察官们尽快蒐证确认,同时命令贺铃暂时停职返家。
      事情在署内迅速发酵,但毕竟是共事几年的自家人,认识贺铃的人都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个性,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也没多少人愿意相信那是她所为,与之相关的三件案子瞬间成了烫手山芋,除了季桓生谁都不愿办。
      然而主任以判断可能有所偏颇为由将季桓生手上的相关案件改派,还把他送去处理杂事,被雪藏似的安排让他极为反弹,找主任理论了几次,但官位大小与白纸黑字的回避规定他怎么辩都理亏,倒像是无理取闹了。
      当他准备好千字的说明文第n次想飞奔到主任面前时,常易霖及时将他拉住,把人带出检察官办公室。
      「臭小子,回避两个字你知不知道怎么写?就算你去办这个案子对贺小铃也没有帮助啊!我们知道你着急,但做事还是要用脑。」
      常易霖一路碎念不断,拉着季桓生走到无人经过的地方,后者全程没吭半声,让常易霖以为他有在听,没想到一转头就发现这人哭丧着脸,眼睛红了一圈随时会落泪的样子。
      「你可别哭啊,我只安慰女孩子的。」
      季桓生瘪嘴,哑着声音倔道:「我只是很难过,但没有哭。」他这几天早在家里哭了好几回,跟父母坦白季桓逸当年遭遇时哭,想起贺铃要他放弃她时哭,大概短短一周内他就流光了半辈子的眼泪。
      贺铃说得对,他虽然做着需要理性居多的检察官工作,实际上却是个很感性的人。
      「声音都沙哑了还说没哭。」常易霖在旁边的花台边缘坐下,招手让季桓生也坐过来,「唉,贺小铃的事我也很震惊,你反应会这么大我可以理解,只是让你去办这个案子根本对她没有帮助,还不如赶快帮她找个可靠的律师,讨论一下要准备怎样的证据才比较有利,这个肯定会起诉的。」
      「我听承办检察官说她父亲一开始有请一位律师陪同出庭,但她直接就承认人是她杀的,连手法和过程一起坦白了,一副就是没有想胜诉的意思,后来那个律师就没再来了。承办检察官还说贺铃出庭时一直带着微笑,他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,好像真的在一夕之间变成了穷兇恶极的杀人犯。」
      他回忆与贺铃共度的日子,每个画面中的她笑容都如常纯真灿烂,儘管理智上知她早有些引人怀疑的作为,但感情上要他怎么相信她是杀人案件的嫌犯?
      「我说,你对贺小铃是嫌疑犯的事是真的没察觉,还是一直假装不知道?」
      常易霖问完,见季桓生面色凝重并陷入沉默,心里大概有底。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,道:「老实说,我觉得她一直在引导你发现这些案子和十年前你弟弟的事有关,也一直透露线索让你察觉事情是她做的,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?」
      「你的意思是?」
      「她的目的可能不是单纯除掉她憎恨的人,你想嘛,哪个嫌犯会在杀人之后协助检警往自己身上查?逃跑都来不及了。而且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,她总是面带笑容又善良体贴,真的有可能『想要』杀掉这么多人吗?她要是连个性都是装出来的,那奥斯卡真的欠她一个影后。」
      常易霖拍拍季桓生的肩,再次叮嘱:「总之你别因为衝动而坏了规矩,救人也是要动脑的,不过既然案子不是你办,私底下你也不会那么绑手绑脚。」
      季桓生听出弦外之音,默思片刻后应道: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
      脑海闪过贺铃案件发生后的反常,以及她站在水族馆水箱前的落寞身影。
      「他们,是不是想以死向世界发出怒吼呢?」
      耳畔是贺铃轻柔的声音,他闭上眼,再睁开时彷彿站在了南风不断的楼顶,季桓逸就站在栏杆之外,微笑着与他对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