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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道门往事(最后一个道士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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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00节
      哪里不对劲?
      首先,马肃风是一门掌教,可表现的却是像一个火居道士,每天饮酒闲逛,对自己毫无拘束。他对查文斌甚至没有什么严苛的规定,东家西家窜的,不像是一个讲究修为的人,可实际真的是如此嘛?至少查文斌认为自己的师傅并不是那么的不堪,一个得以传承千年的门派必定是有其生存的道理,靠着一副江湖术士的模样,莫说千年,就是这一世过完也只能是勉强糊口罢了。
      其二,那人所问的自己可从师傅身上学到什么,查文斌所答口诀典籍,画符念咒,阴阳八卦实为自己充数,要真说马肃风教了他一点什么东西,那便是偶尔在他面前表现一两回自己的路数,也多半是民间散道在一个祭场上所施展的。这些东西谈不上如何的高深,怕是有些名望的江湖道士都能耍上几招,更多的时候他会要求查文斌打坐沉思,然后便是推他到孤山坟头上去过夜壮胆,仔细想想,实质性的东西马肃风教的可真不多。
      其三,查文斌目前的本事难道不是他师傅教的嘛?答案是:他靠的是自学!
      马肃风有几口箱子,里面有很多古籍,多数都是泛黄的线装手抄本,这些书籍查文斌要看,马老头是不阻止的。多半都是一些道教典籍,还有一些则是天正道历代掌教的一些总结加上自己所见所闻,这些个典籍后来都在那场文革中被大火化作了灰烬,查文斌能学到多少,多半都是他看了多少,很可惜,他决计看了不到十分之一。
      其四,马肃风从来不告诉查文斌天正道的过去,也不告诉他自己的过去,似乎有意要回避天正一脉的历史。这对于一个存在了千年的门派而言很不正常,马老头会带着年幼的查文斌留恋穿梭于各种白事场合,表面上为了混吃混喝弄俩小钱,可查文斌总觉得自己的师傅不是那样的人,起码他从给人算命,无论你拿出多大的票子!
      其五,在游历的那些年,马肃风带着查文斌游走了许多地方,不少所谓的江湖高人对待这个老头都是尊礼有佳,包括一些名山大川里坐拥大殿的掌教们。那么马肃风在过去应该是个有点影响力的人物,可是一路行色匆匆,他并不与人讲道,带着这个徒弟不是在赶路便是在乡间卖弄点手艺,似乎有意将这个徒弟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民间道士那条路上引。
      “师傅?”查文斌今天在上香的时候第一次心中有了疑惑……
      80年代中期,道士这门职业的市场在农村里还是比较宽广的,那时候的农村人口比现在要多,医疗水平也远没有现在发达。生病率高、死亡率高,信息匮乏,文化水平不够,这都让道士在那个时期获得了还不错的发展,条件好一点的人在那会儿流行起了一股翻新老坟的风俗,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开始率先发起的。
      过去老人的子女多,三四个兄弟姐妹很常见,七八上十个的大家族也不少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到解放后这段时间里,中国农村的丧葬文化多是简朴的,一来大家也都没钱,二来当时的社会反对搞封建迷信。自从四人帮瓦解后,改革开放,经济慢慢开始复苏,老百姓自然又要回归一点以前的传统。
      土堆坟,那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,圆锥形,两三个平方算大的,稍微讲究点外面有层石头砌成围栏。这种坟抵御自然的侵蚀能力是很差的,几年下来坟头就会低下一截,更加别谈什么防盗防水功能了。
      别的地方我不清楚,在我们那据说是有一户孔姓人家被托梦,孔家有五个子女,三儿两女都已经成家,老大那年六十出头,祖上的老孔死于六十年代,和老伴一起合葬在自己后山的小山包上。浙西北盛产黄土,和一般的坟没区别,茅草丛生,两坟间隔不到一米,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墓志,就是最简陋的那种。
      孔家老大父子俩这些年在外面搞工程发了点小财,回到村里就想要显摆一下,自家建了宅子那是不过瘾,又提出要给老孔翻新一下祖坟,光耀门楣。孔老大现在兜里有俩钱,可他几个兄弟姐妹那都还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主,这修祖坟必须得讲究各家都出点力,于是孔老大就跟兄弟姊妹们去游说,找了当地的工匠一合计,毛估估得五千上下,他提出一家一千,多得呢五兄妹平分,少的呢,他孔老大一担挑。
      这个提议看似合理,可他那些弟妹确实没有条件负担,一圈走下来挨家挨户都是观望的态势可把他孔老大气得够呛。
      孔老大在外面混了几年,认识一些有门道的人,他出去转流了几天后就很神秘的回来了,又没过了几天,他又召集家族里人开会,这一次会议上一提议,再也没有人反对修坟,几个兄弟硬着头皮出去借钱也凑了起来。就这么的,孔老大又在外面请回了一个“高人”,说是要挑个日子准备就开干。
      那会儿的浙西北洪村穷,但是乡里乡亲的只要有事说一下,东家西家都会来帮忙。孔家要修新坟,对外喊价就是五千元,那时候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,举个例子,我一伯父家那年盖房,整整五间的一层半,外带一个院子,也就三千块钱。五千块修一坟,这在当时的小山村里一下子就引起了轰动啊,这孔老大当然是个聪明人,借着感谢村里邻里这些年帮助的屁话,说是要办个酒席,实则就是打算收钱。别人家那是盖人住的阳宅收份子钱,那厮倒好,反复老坟也要收钱,可人家说了啊,他那排场大啊,五千块钱盖的阴宅你见过?比你家活人住的屋子都要豪华的多嘞!
      老夏家也自然是收到了请帖,名义上是去帮忙的,其实就是喊你去吃酒。不去吧,别人骂你小气,去了吧,夏老六觉得憋屈,这就是活生生让人宰一刀啊。碍着面子,夏老六兜里揣着一张大团结,把夏秋石同志和他老妈一并叫上,那既然是花钱买的饭,那就全家都去吃,能吃多少回来是多少!
      这孔老大家的新宅子那是气派,光院子都有三丈高,走进去一看,好家伙,假山、鱼池、小亭子,那二层楼的墙壁上贴着都是马赛克!人屋顶上盖着的是红色的大洋瓦,院子里一台四喇叭录音机乌拉拉唱着的那是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啊,孔老大红光满面的带着几个穷弟兄站在院子里迎客,那脸上笑得跟他今天是要结婚似得!
      这饭局呢,得办两天,第一天叫做帮忙酒,第二天才是正酒。啥意思呢,头一天男人们会被安排工作,负责置办酒席的材料,上山建坟时帮个忙啊,女人们负责洗菜做饭。第二天那要举行迁坟,那天才是真正的酒席。夏老六捏着兜里的十块钱不情愿的递给了账房,心里盘算着老子就是蹦碎了牙也给你都吃回来,交了钱这帮忙的任务也分配了下来:
      夏老六负责去坟山和水泥,夏秋石同志则是比较轻巧,负责跟一群差不多大的小伙上菜泡茶打打杂。
      上午时分,夏秋石同志先接到了任务,给山上的工人们去送茶水和点心。
      孔老大的家往后走约莫两公里有一片小竹林,清一色的苦竹,这种竹子喜阴喜潮,孔家二老的坟就在那片竹林下面。这材料都是很早就运上去了,今天其实就是一些收尾的工作,主要是上梁和封土。工地上的人忙的七七八八,这地儿离着老坟不远,据说是孔老大请来的那个“高人”给选的地方,这新坟的造型可是别致的很,一半在地上,一半在地下,听说仿的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建制,就是一缩小版……
      第二十九章 活人间的战争
      夏秋石同志送水去的时候,正是地面建筑在盖瓦,这坟占地得有三四十平,外面熙熙攘攘着站着一圈看热闹的人,接过茶水点心算是休息。屋顶上盖瓦的是当地的砖匠,有一竹梯靠着上去,眼瞅着今天的活儿也要干完了,这砖匠打算下来喝两口水。就在梯子上那么脚下一滑,不算高,不过三四米,“咚”得一声,整个人就倒栽葱得下来了。
      有人掉下来了,一群人围了上去,那砖匠拍了拍身上的土还自己站了起来,嘴里笑着道:“没事、没事……”。
      除了身形还有点恍惚,当时的人都以为真没事,他也接过了夏同志递过去的碗,一口水灌下去只听“噗”得一声,夏秋石只见一阵血雾在自己跟前升起,再接着那砖匠便又轰然倒地。
      人,当天下午就没了,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儿。这砖匠与夏老六年纪相仿,算是秋石的叔叔辈,这家中顶梁柱一走,剩下个孤儿寡母的就只能哭天喊地了。要说这孔老大自己做事不地道,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还有心思折腾自己家那点破事,只是去匆匆看了一眼就走,结果当天晚上,那砖匠的婆娘和儿子披麻戴孝的就在孔老大家的新宅前面跪地喊冤,那围观的人真是里三层外三层。
      闹了一整晚,村里派人来调节,不顶用啊,人命这种事出了,孔老大就成了肇事方,人怎么的也是替你家干活的,当晚就谈判啊。这边一口咬定得赔,赔五万,一个子儿不能少,孔老大呢?他还觉得冤枉呢,你这人是来给我帮忙的啊,不算我聘用,出了事我也很难过,那给个几千块钱当安慰了,我这儿明天一早还得忙活呢。
      后半夜都散场了,孔家明天的迁坟仪式怕是会冷场,日子选了就不能改,一切照旧。哭闹的人也给劝回去了,调解的人表示得从长计议,要说那砖匠的婆娘也是个狠角色,天亮边回去呆着估计又不解气,悄悄的挑了两桶大粪爬到了孔家的坟山上……
      第二天孔家人上山一瞧,这家伙,新坟旧坟上都是一片狼藉臭不可闻,孔家二老的坟包上还被人刨出一个大坑,坑里漂浮着的是正儿八经的农家肥。当场孔家请来的那位先生就黑着脸走了,叽噜咕噜的跟孔老大说了一大堆,无非就是搞成这样我也收不了场了,这先祖被人都给干成那样了,还迁什么坟,你就等着倒霉吧。
      这事到现在那可就闹大了,孔老大自觉这两年在外面混得不错,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哪里敢就此罢休啊。要按理说呢,一码归一码,可你跟一农村妇女讲道理那有用嘛?这不,孔家人招呼了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就去砖匠家要说法去了。
      砖匠家这边呢,那一大早的正是来吊丧的时刻,看着孔家人杀气腾腾的过来,二话没说,掀桌子,砸碗筷,那嘴里就更加不干净了。骂啊,骂砖匠死的活该啊,触他们家霉头啊,骂那女人恶毒啊,诅咒他们家八辈祖宗,这骂着就升级成了干仗。
      两帮人,都带着气儿,噼里啪啦的一顿火拼,受伤的,挂彩的,临末了,孔老大气不过进去把还躺在门板上的砖匠给掀翻在地,并且放话:钱,你要多少我给你赔多少,但是这砖匠下了地也别想过上好日子,今儿个怎么对我家先人的,明儿就怎么对你家男人的坟头。
      当天下午,孔老大还真的托人送来五万块钱外加一张调解书,村里都派来了干部做证明。
      要说那个年月,五万块,就是放在省城那也可以买几套房子了,简单跟您算个账吧,这五万块在当时有多强的购买力,那会儿城市里工人工资一个月也就八十块,一个农民一年忙到头挣不到五百块钱。这五万块钱在当时绝对是个天文数字,孔老大那几年在外面算是白干了,砖匠家虽说今儿被孔家人在这么个日子里砸了个底朝天,但是在这一大摞人民币前面也没话说了,那婆娘压根不明白五万块的概念是多少。
      这不是说人穷志气短,她本来也就一妇道人家,村民们对孔家的事儿都是有怨言的,可谁在那一摞钱跟头都是没说话的底气的。顺着有些人给那婆娘吹点耳旁风,借着这台阶,那婆娘放话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,反正她钱要到了,气今天自己也是先出了,看他孔家以后敢怎么着她!
      吹吹打打的,那砖匠跟着就按照程序下了葬,不过这事儿可没消停。
      没几天,砖匠的坟就让人给刨了,连棺材带陪葬一块儿被拉了出来丢在野外。又是一顿吵闹,可谁也证据说这事儿就是孔家人干的啊,除了骂战外又给重新填了回去,又过了不多久,这坟再次让人给刨了,这会儿做的更绝了,砖匠的尸首被人用麻绳给套着脖子拖了出来,挂在坟头前面一棵老松树上……
      事情到了这一步,已经不是两家积怨的事儿了,孔家人多,五个兄弟加子女轮流守在自家坟上。砖匠寡妇人少,明着干不过,暗着也没法,就这样在一个月里的时间里,砖匠那坟窝子被硬生生的捣毁了三回,闹到最后,全村的人都跟着不安生。
      于是,调解,村里出面。当时的夏老六还是村上的民兵队长,他那人脾气大,说话直,过去挺有威信,可自从自己那儿子小忆改名秋石以后也不愿意出门了,心里糟的慌。
      约了双方当事人在村办公楼,还没进屋半道上就又干了起来,好不容易落了座,彼此脸上那红的花的抓痕都跟猫挠似得,都是急红了眼。
      洪村那会儿当家的支书是个没用的软蛋,只会当老好人,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压根没人买账。双方就又吵,吵到后来,把夏老六同志给惹毛了,跑到楼下找了俩菜刀往桌上一丢道:“来,你们一人一把,砍,谁砍死谁就算是消停了,今天不砍你们谁也别想出这门。老找死去的人麻烦算啥本事啊,那个林子嫂,孔老大钱也赔你了,调解书你也签了字,那事儿就算完了。”他又转身看着孔老大道:“人好歹给你帮忙送了命的,让人出出气也就得了,你跟一女人闹什么,还真要抛尸砸棺的有完没完啊,也不怕半夜里走道人找你报应!”
      孔老大还想抬杠,脖子一拧道:“出了人命,我不是赔了钱了啊!”
      夏老六抓起桌上那菜刀一下子就跳到了桌子上,单手抓起孔老大的衣服脖子对外面的夏秋石喊道:“回去跟你妈说一声,下午取点钱送你孔大大家去,老子今天要买他的命!”
      他抬手就是一刀下去,那孔老大哪里晓得这人真会砍,抬起胳膊肘子下意识的一拦,“咔”得一声,顿时手背上的肌肉就跟嘴巴似得裂开了翻向两边,里面白花花的骨头清晰可见。这回,孔老大是真的怕了,他知道要是自己不拦那一下,那是冲着他脖子去的,夏老六这一刀是真的准备要了自己命的!
      有句老古话,横的怕愣的,愣的怕不要命的,在过去,夏老六那是出了名的狠角色。这孔老大出去两年以为自己行市见涨回来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,可是他今天栽了,这一刀砍怂了孔老大,也把对面那娘们给砍懵了,那女人一见这场面当时脸就吓白了,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。
      夏老六提刀再要砍,孔老大带着哭腔开始求饶了:“六爷,六爷饶命,我这边就算了,算了……”
      当然,这事儿夏老六是付出代价了,先是民兵队长的职务被剥夺了,而后还被关进了派出所蹲了半个月,谁都晓得那不过是走个过场,最后赔点钱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。
      事儿了结了,那是活人的事儿,可死人的事儿呢?那才是刚刚开始!
      砖匠是横死的,死于意外,当时有人就说孔老大家整的那祖坟不好,要惹事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,硬是让人扒拉出来三回,干这事的都是孔家人,孔老大的儿子每回都在场。
      先出异样的,是孔老大的儿子小孔,小孔先是手心痒痒,起初以为是毒气湿疹,弄点膏药涂涂。过了几天,手掌心开始起水泡,一连串的,那痒的是钻心啊,后来身上也开始痒,只要挠到哪里哪里的皮就脱,然后就是里面的肉又继续挠,一个月下来,身上已经没什么好地儿了。
      那砖匠寡妇家呢,也好不到哪里去,先是养了大半年的猪死了,然后就是鸡,成群的挂,到了后来,家里的狗啊猫啊无一幸免,就连寡妇自己和儿子也逃不掉。母子两人都是发烧,先是低烧,起初的时候白天还挺好,到了夜里就发作,可这几天白天夜里都开始烧,医院里也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,就是不管用啊。
      那阵子,村里的狗每到半夜就叫个不停,有人说半夜起床的时候听到公路上有吵架声,也有人说听到后山上有人哭,嗷嗷的哭,总之整得村里都不太平,一到夜里都不敢出门。
      第三十章 黑头法师
      农村里有个什么事儿那是传得很快的,而且是越传越邪乎,你千万不要低估了那些大妈的想象力和传播力!
      有人说在路上见到了砖匠,拖着厚厚的棺材板板一路走一路哭;有人说看见孔家二老浑身脏兮兮的臭不可闻在河边洗澡,越洗身上越脏,闹的现在河里都没人敢用水了。还有人说,孔家大宅门口砖匠天天蹲在那,脖子就吊在他们家门梁上。
      总之人心开始恐慌,村里又陷入了久违的不安中。
      小孔身上的溃烂已经到了穿不上衣服的境地,每天路过那座大宅都可以听见他在屋里的惨叫;寡妇也有阵子没见到出门了,她儿子跟前托人请了几个医生回去也没听见什么下文,据说是开始咳血了,有人说得了肺病,会传染,于是也就没人敢去探望。
      突然有一天,村里来了俩救护车,乌拉拉的小孔和寡妇一家都被车子送去外边。这两户人家都是难缠的主,村里也派人跟了去,情况貌似不是很妙,隔了一天又被乌拉乌拉的给送了回来。
      医院给的结论很简单:小孔得的就是普通湿疹,给配了俩药膏就回来了;寡妇压根连感冒都没有,检查结果都是好的,在医院里到处跟医生说她被鬼给缠上了,教人当做神经病给送了回来。
      事实是否是如此?善良的洪村人还是挺相信科学的,但是传言依旧在继续,这孔老大看着自己儿子天天挠也不是个法子,想起了那位“高人”临走前说的话,心里捉摸着难不成应验了,这是要开始倒霉了,于是又花了点钱把那人给请回来了。
      这是一位什么高人呢?当年孔老大出门的时候也是身无分文的出去闯江湖,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一个算命看相的,孔老大喜欢扯,就坐那跟人攀谈了起来。那人对孔老大说,他的财运在东南方,命中有两个贵人会帮助他,只要他朝着那个方向找到贵人,他孔老大来日势必会是飞黄腾达的富贵人。
      这落魄的时候谁不愿意听好话,可惜他孔老大兜里没有半文钱,那算命的也说了,将来等他发达了再来感谢他也不迟。其实,这都是小把戏,只不过当年的孔老大不懂,这算命的要是遇上落魄的,都会这么说,这其实是一门投资学。
      每天遇到二十个跟你来算命的,这其中将来只要有两个发达了也有十分之一的概率,这两人里头只要有一个人还记得他,那将来指不定也不会亏待他到哪里去。要说这算命道士可是天使轮投资的祖师爷,一本万利,零风险,高收益高回报……
      不过孔老大也的确按照他所说,也不知是那先生算的准,还是他孔老大就是富贵命。在东南方向他还真就遇到了贵人,一工地缺人就把他给弄了去。孔老大这人手艺不错,脑子转得又快,一阵子混下来就结实了一帮兄弟,恰好当初招他进去的工头老家有事走了,他凭着自己那张嘴跟上头搞好了关系就接了班。没过多久,他就有了一支跟着自己混的队伍,那会儿整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代,到处都在上马各种项目,孔老大聪明就聪明在他是第一批发明转包这个行当的人。
      每天夹着公文包到处跑工地,张嘴就是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人,“咔咔”得签合同,拿到合同就又到处找人来接活儿,自己压根就是一二道贩子。就这么的,孔老大挣了钱,他也不食言,回头真去找到了那位先生,大红包的给着,好酒好菜地招呼着。可那先生却也奇怪,死活不愿意跟着孔老大享福,依旧到处打游击摆摊算命,于是孔老大对他是越发的深信不疑。
      这一回回家迁坟也是这位先生给出的主意,他给孔老大算过,要是还想再往上爬一爬,孔老大就得回去动一动土。可一开始不是家里兄弟姐妹们不同意嘛,他把这情况回去跟那先生一汇报,人家说你别急,我给你想个法子。
      第二天给了孔老大几张红绿纸,让他悄悄地把这些东西挨家挨户的压在那些人的床板底下,只要照做就行。果不然,没了几天,几个人就都答应了,说是爹娘托梦上来骂了,孔老大乐得嘴都裂开了花,自己这是找到了真神了。
      孔老大不是没回去找过那位神,去过几次都没见着,有人说是让城管给撵走了,孔老大这回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再去。这一回他运气不错,老远的就看见那位爷在广场上跟一落魄青年攀谈着,上前就是一句:“哥啊,您得帮帮老弟啊,这都翻天了啊。”
      这下可把那攀谈的青年给吓得不轻,一看这人穿得不错,白衬衫黑皮鞋,还夹着个包,怎么得都像是个干部或是老板。人家这层次的人都来跪求了,刚才先生跟自己说要去东南边发展会遇到俩贵人估摸着错不了,带着希望,那小伙儿从此走上一条传销的不归路……
      这算命是谁?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还是有些来路的,这厮乃是闾山派分支下面的一个黑头法师,这种教派的弟子多半都是散居道士,他们供奉的是闾山九郎、临水夫人和张觅娘等民间传说神,最早的时候在福建一带流行。
      后来很多年后,我曾经有机会去到闾山派的福州龙潭角,如今真的是南台岛上一个小角落。江滨仓前路穿过这里时,往里靠了靠,剪下指甲般的一小片临江地带,有人建起了围墙,门额上书“龙潭角”,又有一排小字“祈雨处、放生首池”。进得门来,脚下十分逼仄,只容下一株大榕树和一个悬空小庙。江水苍绿,从眼前无声地流过。
      庙壁有三个神龛,中间供奉“闾山许真君”,一个右手高举拂尘的花白胡子神仙;左右分别是“临水陈太后”和“南海观世音”塑像。空寂无人,三神面向闽江,日日枯坐,但望不见对岸。
      这个门派的由来有很多说法,最多的便是那临水夫人陈靖姑,传说她是第五代的女巫,十几岁就赴闾山学法于许真君,而这个闾山现在记载是在辽宁境内。可在那个唐末的时代,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从福建远去辽宁学道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不知道,所以我想这里的闾山并未现在的闾山。
      这位临水夫人学道归来后,先是在闽江上做法,斩杀了当地的蛇妖和长坑鬼救了当地的旱灾,而后又被妖物暗算,拼尽全力以生命的代价保了一方平安,从此得道。在福建一带这个闾山派还是有很高威望的,是中国道教华南教派里举足轻重的一支。
      这个教派里的法术讲究强硬,与茅山派颇有些相似,本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思想,不管是针对鬼魂还是对手,都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方法,道法霸道之际,有诗为证:
      天上至尊是玉皇,
      人间最贵是君王;
      天下鬼神皆敬仰,
      唯有闾山做主张!
      而闾山派道士又分为:红头法师和黑头法师,红头法师主要以驱邪收妖,消灾解厄,押煞纳福等吉祥法事;而黑头法师;则以超度亡灵等法事为主,那个替孔老大算命的道士名姓百,名千里,老家福建漳州人。
      这个百千里原来在当地也有是有些名堂的,正因为他出名所以在文革的时候被揪了出来,五花大绑后游街批斗,差点被活活打死,一天乘着看守不严连夜逃命一路北上,最后便在这里落了脚。他觉得老家的人对他太狠,当时竟然没有人愿意出面帮忙,大概是伤了心,就也不愿再回去。
      原本是个黑头法师,现在干的却是红头法师做的算命勾当,好歹在这城市里混口饭吃。他也极少说真话,每天重复的都是那一两句唬人的,因为黑头法师向来知道天机不可多说以免自己招来祸事,一直到遇到那个孔老大。
      孔老大不是好人,也决计不是什么坏人,发了财后他懂得感恩也不忘本,但是他身上又有着小农思想的局限,喜欢显摆,喜欢充好汉。百千里原先是不愿帮他的,他每天都在重复着那句如果将来你发了财再来报答我,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了,真正发达了回来找他的只有这一个孔老大!
      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人,百千里决定帮他,要说第一次是他忽悠孔老大,那么这一次他是才是真心的。见到那个坟头上被粪水浇盖,懂得超度亡灵的黑头法师怎会不知这是触霉头的,那日也是看着孔老大对那寡妇有些冷淡,这百千里不愿再多言,用他的话说,有果必有因。
      今日孔老大再来,百千里也是暗暗叹了一声,默默收摊子随那孔老大去了……
      第三十一章 拔伤
      孔家又请先生回来做法了,一大早的杀猪宰羊,蒸馒头做发糕,忙的好不热闹。从县里请来几个戏班子,孔家大院里头搭台挂红,挨家挨户的再请客人,说是上回没办成,这回补上。
      来看热闹的不少,戏班子唱的是《钟馗捉鬼》,台上的钟馗是典型的花元宝,中间一道红,外加乱七八糟的白和黑,看上去面目狰狞。台下的人看个热闹,台上的角落里一个头上包裹着黑巾的人一直静静闭目养神,从早上到晌午都没有动过,听东家的人说,这大戏得一直唱到半夜,三个戏班子合唱这一出戏,中间不得停歇。
      洪村有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,前边大家红包都出了,孔家的事儿却没办,今天算是孔老大请客,乡亲们自然都来了。桌子上好酒好菜,大家伙儿推杯换盏,孔老大一个桌子一个桌子的敬酒赔不是。
      这菜过五味,酒过三巡,孔老大站在中间开始讲话了:“各位乡亲父老,我孔老大上回怠慢各位了,今天备酒唱戏就是请大家伙儿来乐呵乐呵。”
      台下稀稀拉拉的响起了一点掌声,大家都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,你孔老大比猴还精的人怎么会做亏本买卖,就等着他还有什么屁一块儿放了算逑。
      果然,那老小子干了一杯酒后又说道:“白天呢,大家就看戏吃酒,戏不停,酒不停,今天咱开的是流水席,傍晚呢,一会儿有个告示会贴出来,请对应的人早点回家去歇息。留下的呢,咱孔老大恳请人多给帮个忙,不白忙活,每人一条大重九外加两瓶杜康。”说完,他抱拳对着场子四处作揖,那神态像极了一个抠门的暴发户。